文 / 李静

在五光十色的时尚摄影圈，成沛琦的名字曾与顶级时装、明星面孔和璀璨的聚光灯紧密相连。然而，当同行们仍在竞相追逐流量与视觉奇观时，他却悄然转身，将镜头从流光溢彩的时尚片场，对准了沉默无声的乡野阡陌。这一转身，不仅是创作题材的跨越，更是一场关于影像价值、生命意义与心灵归属的漫长跋涉。

“在按下快门的无数次的瞬间，我忽然感到一种失重。”在位于上海的工作室里，成沛琦对记者回忆起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窗外是都市的喧嚣，而他的语气平静而深沉。

2006年踏入摄影行业，成沛琦凭借对光影与构图的敏锐天赋，在商业时尚摄影领域快速崛起。他的镜头下，流淌过迪奥（Dior）的华服、杰尼亚（Zegna）的剪裁，也定格过无数明星最富魅力的瞬间。他擅长用精确的布光勾勒商品的质感，用引导性的语言捕捉人物最符合市场期待的表情。“那是一个制造梦幻的系统，严谨，高效，且回报丰厚。”

然而，在经历了无数个在影棚里与闪光灯为伴的日夜后，一种深刻的疲惫感悄然袭来。“我发现自己像是在一条无限循环的轨道上奔跑。所有的创作，最终都服务于一个既定的、关于‘美’与‘奢华’的范式。那些被精心修饰过的面孔和场景，完美得近乎抽象，却失去了生活的‘肌理’。”他顿了顿，补充道，“当你见多了片场上精心设计的情绪，你会开始渴望那些未经雕琢的、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真实。”

这份对“真实”的渴望，成为他镜头转向最原始的内驱力。他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城市里的普通人。菜市场里指尖沾满泥土的摊贩，凌晨时分在街灯下挥舞扫帚的清洁工，地铁里疲惫通行的上班族……这些游离在主流视觉叙事之外的平凡面孔，开始成为他个人创作的主角。“这些瞬间不提供任何虚幻的逃避，它们就是生活本身，坚韧，粗糙，却充满力量。”

如果说对城市普通人的记录是成沛琦的一次“热身”，那么深入乡村，则彻底引爆了他积蓄已久的创作能量。近年来，他主动联系多家公益组织，多次背上相机，走进偏远的山村。

“数字时代的影像洪流，正在稀释摄影的纪实力量。”成沛琦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的观察，“每天有上亿张图片涌入网络，AI生成的影像又在模糊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更令人忧虑的是，许多乡村题材的摄影，也陷入了‘美景陈列’的怪圈——壮丽的梯田、诗意的古村落被反复歌颂，而屋檐下那些具体的、沉默的生命，却被选择性忽视了。”

他的镜头，因此始终保持一种“向下的姿态”。在四川凉山的彝族村落，他蹲在吊脚楼前，为身穿传统服饰的罗婆婆调整相机角度。婆婆告诉他，这身衣服平日不穿，只在最盛大的节日才拿出来。那天她正准备和家人下地干活，却因这即将被定格的瞬间而格外开心。“那一刻我深刻地意识到，不是我在记录她们，是她们借我的镜头说话。”这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成为他对抗浮泛视觉消费主义的温柔反叛。

他在一处山区连续生活了两个月，完成了其具有代表性的公益肖像系列。这组作品里没有宏大的田园牧歌，核心全部是乡村里的老人与少数特殊儿童。那些一辈子生活在山里，甚至从未拥有过一张正式照片的老人，成了他镜头下最珍贵的主角。

“有人问我，这是否意味着对过去商业生涯的否定？”成沛琦笑了笑，眼神笃定，“我认为不是‘转向’，而是‘拓展’和‘回归’。时尚摄影教会我技术的精严，锻炼了我与不同人快速建立连接的能力。而乡村摄影，则让我重新找到了按下快门的‘初心’。无论是时尚大片还是乡村肖像，核心都是‘用影像传递价值’。只不过，前者传递的是品牌价值与美学幻想，后者传递的是人的价值与生命尊严。”

从时尚片场的光鲜高光，到乡野阡陌的深沉根脉，成沛琦用他的镜头完成了一场从向外追逐到向内探寻的旅程。他的故事，不仅是一个摄影师的艺术蜕变史，更是一个关于我们这个时代如何安放视觉、如何理解沟通、如何寻找真实感的深刻寓言。当多数的镜头仍在忙着追逐转瞬即逝的流量时，总有人愿意蹲下身，倾听土地的心跳，让那些被遗忘在山褶里的生命，通过胶片的温度，传向远方。这束微光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我们共同的人性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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