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艺术团的孩子们在排练节目。小鹿艺术团供图
盛夏的内蒙古呼伦贝尔,莫日格勒河在草原上肆意蜿蜒,羊皮鼓的击打迸发着少年的热情,口弦琴奏着千百年来的同一首歌,敖鲁古雅的鄂温克族人还在驯鹿吗?当小鹿艺术团的孩子们一上场,无论你懂不懂音乐,都瞬间明白这注定是流淌于血液的艺术。在旁边骄傲地看着这一切的乌娜老师,大概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草原上放歌的青春。
鄂温克族歌唱家乌娜已经快60岁了,她出生于呼伦贝尔市的一个牧民家庭,曾是草原上“红色文艺轻骑兵”乌兰牧骑的一员。2013年,乌娜和丈夫一起组建了小鹿艺术团——就是后来在2022年央视虎年春晚上表演《土地的歌》的孩子们。
小鹿艺术团招募鄂温克族的孩子学习传统舞蹈、歌曲、乐器,不收学费,甚至还管吃住,最多的时候,在她家客厅打地铺的就有近20个孩子。从最初几个学生到如今近200个,艺术团成员90%以上是鄂温克族,还有达斡尔族、蒙古族、满族、汉族……
比老师的乌兰牧骑走得更远,小鹿艺术团去过北京、上海、西藏、安徽、广东等地演出,登上过央视、东方卫视、北京卫视的舞台,还受邀走出国门。孩子们在一次次演出中成长,民族文化也在他们身上生生不息。
“定居”下来的小鹿艺术团有了“团二代”
鄂温克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仅有3万多人。民歌贯穿了鄂温克族人生命的全过程,出生有儿歌、结婚有婚礼歌曲、去世有萨满调,民歌是身份认同和文化自信的精神源泉。
当然,孩子们可能还不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喜欢”。一个叫武斌的男孩刚来时,睡觉都抱着羊皮鼓,梦里都在喊要去“小鹿”,这一度让他妈妈觉得孩子“走火入魔”了。
今年16岁的小鹿艺术团成员杜拉汗,7岁就来到这里,她名字的意思是“温暖”。“我家里比较困难,当时周末没有住的地方,乌娜老师就让我住她家,她睡沙发,让我们睡床。”小学毕业后,杜拉汗考入当地专业院校学习舞蹈,她现在的梦想是考上中央民族大学。
2006年出生的玉虎,从小就喜欢跳舞,他是小鹿艺术团的上一代“C位”。如今,舞蹈是他的学业,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有一个梦想,“将来能够成为鄂温克族民族舞蹈最棒的传承者”。
从最初只有乌娜一个老师,到如今配备了舞蹈老师、声乐老师、口弦琴老师,10年过去,小鹿艺术团已经出现了“团二代”。迪拉甘的父亲就是乌娜的学生,她两三岁时就在这里学习,现在是艺术团的一名舞蹈老师;口弦琴老师索优乐玛,小时候也是乌娜的学生。
乌娜回忆,小鹿艺术团刚成立时,没有排练厅,只能在她家、朋友的车库,甚至户外排练——即便是在呼伦贝尔零下30摄氏度的冬天。草原上交通不便,乌娜索性就让牧区的孩子住在自己家里。
2016年,“华熙云中”公益团队为艺术团租下一处两层楼的培训教室;不久前,该团队又为艺术团捐赠了600平方米的新排练厅,钢琴、口弦琴、羊皮鼓等乐器和演出服一应俱全,还专门配备了宿舍。
小鹿艺术团“定居”下来了,对孩子们来说,这里是学校,也是家。艺术团中年纪最小的学员才3岁半,“大的照顾小的”是一条“家庭守则”。乌娜说:“我的教法就是,来了这儿就是我的孩子,调皮打个屁股很正常——其实也不是打,就是当成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把我当成家人。”
“学好舞蹈,也要学好数学”
索优乐玛是90后,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专业。大学毕业时,很多人劝她留在呼和浩特,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后来我想想,不回去更可惜啊,我自己的特点在别的地方可能不会发出极致的光芒。我只有把我会的教给孩子们,民族的文化才能传承与发扬。”
在教口弦琴的过程中,索优乐玛会告诉孩子们关于乐器、音乐的历史和文化。相比乌娜如同一个“妈妈”式的教育,索优乐玛这样的下一代年轻教师,带来的是更现代的教学方式和更开阔的国际视野。
“以前主要是口口相传,到了我这儿,师带徒仍然存在,还有了影像资料收集等新的传承方式,我也在尝试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融合。比如,在口弦琴演奏方式上注入一些创新元素,使其成为更容易被现代人接受的民族音乐。”索优乐玛说。
让索优乐玛惊喜的是,孩子们拥有强大的接受力和创造力,“我第一次让他们尝试自主编排的时候,六七岁的孩子就能带着三四岁的孩子一起,把学过的东西都提起来”。
乌娜总觉得自己的普通话和文化课不够好,这让她特别重视孩子的文化课。小鹿艺术团每周六日授课,课后她会像一个班主任,督促住在排练厅的孩子复习学校的文化课、写作业。她不厌其烦地跟孩子们念叨:“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学好舞蹈,也要学好数学……”
索优乐玛也常对孩子们说:“人一定要有目标,先给自己定个目标,然后才能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于是,一群孩子就在课后围着这位上过大学的老师问,“姐姐,我应该学什么”“姐姐,我应该怎么学”……
现在,小鹿艺术团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大学梦。有两个男孩先后考上了内蒙古艺术学院附属中等艺术学校的王牌舞蹈专业,正在备战高考。
在多元文化的交流交融中,更体会到文化的独特性和归属感
鄂温克族有索伦、通古斯、使鹿3个部落。女孩德格金来自通古斯部落,从城区到她家的帐篷,需要在跌宕起伏的草原公路上开车两个多小时。德格金是小鹿艺术团的成员,姐姐乌日汗曾是五彩呼伦贝尔儿童合唱团的成员,有些通古斯部落的歌曲,现在只有她俩会唱。
乌日汗的大学专业是音乐表演,副专业是音乐编导。她的梦想是毕业后成立一个音乐工作室,传承鄂温克族音乐。这个梦想在乌日汗高中时就有了,在一次演出中,她唱了一首鄂温克族传统民歌,台下一位70岁的老爷爷听哭了。后来,老爷爷回家翻出了一个记录了几十年的手抄歌本,郑重地交到了小女孩手里。那上面记录着70多首鄂温克族民歌,已经很久没人唱过了。
今年年初,“华熙云中”团队把姐妹俩接到北京,请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谱曲并录制她们的歌声,歌声中就有那条源远流长的莫日格勒河。华熙生物董事长赵燕从2011年开始发起“华熙云中”系列文化公益活动,致力于挖掘、传承、推广散落在中国大地上即将消失的传统民族文化。赵燕认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让孩子们喜爱并主动传承,才是文化的未来。
85后的乌日乌特,在呼伦贝尔的森林里出生、长大,小时候妈妈给他唱的摇篮曲中,就有“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的歌词。后来,他走出森林,又从内蒙古来到北京,如今已是一名北京师范大学的博士后,从事非遗方向的研究。
乌日乌特一直关注小鹿艺术团,“没有文字的民族,会有独特的记录本民族历史的方式。对鄂温克族而言,口述历史、民间文学都是传承和记录的方式,尤其是民歌,属于民间文学的一部分”。
比如《母鹿之歌》,唱的是母鹿告诉小鹿,要如何识别猎人,如何寻找食物,如何生存,如何面对死亡;还有很多歌曲歌唱爱情、歌颂英雄。“鄂温克族作为一个狩猎游牧民族,崇拜英雄,也崇尚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乌日乌特说,“基本每一个鄂温克族家庭中都有能歌善舞的人,口口相传,将民歌传承下来;也有一些老人会自觉地去保存民族中最经典、最核心的民歌和民间故事。”
在乌日乌特小时候,民歌自然流传,处处传唱;渐渐地,年轻人似乎更喜欢流行文化;但在近十几年,随着相关政策的完善和文化自信的树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意识到民族文化的珍贵,古老的歌谣有了新一代传承者。
“当我走进大城市,在多元文化的交流交融中,我更体会到文化的独特性和归属感。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把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下来,也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乌日乌特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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