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开拓"一词,我没有时代英雄那般开天辟地、创业垂统的宏大叙事。
但是,在20多年前,父亲与我,大手拉小手提灯前行的场景属于父女间开拓的雏形。
那是在90年代中后期,为长远计,我离开安逸悠闲的小镇,去父亲所在市区的学校上初中。初来乍到,没有熟悉的同龄人,口音作息不同,学习基础不同。我处于压抑且无助的境况。父亲看出我的窘迫,无论他怎样繁忙,坚持每天接我下晚自习。每次一出校门就能看见父亲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着我,他会接过书包挎在自己肩上。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拉着我,走向学校到家那段狭窄悠长巷子。
巷子里是有路灯的,但是巷子深幽黑暗,路灯的光显得微不足道。
手电筒的光仅能满足看清脚下的路。
那时的手电筒,外壳是银色带竖纹的铁皮,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开关“咔嗒”一声脆响,光柱就直挺挺地扎进黑暗里。电池快耗尽时,光线会变得昏昏黄黄,像只疲惫的眼睛,在墙根下拖出长长的、毛茸茸的影子。偶尔接触不良,得使劲往掌心磕两下,光柱才会忽闪两下,又倔强地亮起来,把夜路照出一小片晃动的亮斑。
“看脚下”走到凹凸不平的那几步,父亲会将手电筒的光束几乎全部打在我这边,手拉我更紧。他不知道,我并不依赖手电筒的那束黄光,他拉着我的手,就很心安,敢于大步往前走。
父亲的手宽大厚实,从我细嫩的手掌划过,那种温暖让人倍感踏实。
走出巷口,灯火通明。"自己走"他放开我的手,似乎穿过黑暗后父亲表情都轻松不少。
现在看,那段路的物理距离并没多远,大约也就是10分钟的路程,却在当时是我每天最踏实放松的时刻。现在看,那段学习为我后来的升学考试就业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这段记忆,在我成年后,曾经好几次在我遇到困境的当晚,走进我的梦里,真切而自然。它像枚生锈的铁钉,被岁月敲进骨缝里,平时没有特别之处,可某个相似的场景掠过,就会猛地刺一下,连带着当时的光影、声音、甚至空气里的味道,都原封不动地涌上来。
记得有一年过年,我问父亲:我最让你感到骄傲的事情是什么?他说:我闺女学习很自律,我闺女都是靠自己。
父亲从不承认自己是开拓者,但他拉着我走过那条狭窄而悠长的巷子时掌心的温度早已成为我精神能量中永不熄灭的星火。
时间过得飞快,我今年已经是一个七岁男孩的妈妈。
我现在是那只大手。
儿子的手总是暖暖的,带着点细汗,掌心软软的,却又藏着股没处使的劲儿。指节还没完全长开,小小的,像刚冒头的嫩芽,指甲盖圆圆的,有时还跟我玩“扳手腕”的游戏,力道忽轻忽重,带着孩子气的莽撞。走在路上,他会突然往我手心塞颗小石子、一片残缺的树叶,或是从口袋里摸出颗融化了一半的糖,黏糊糊的,却透着百分百的信任。
要是遇到他好奇的东西,比如路边的小狗、草坪上停歇觅食的小鸟,他会猛地拽着我的手往前冲,力道大得能把我带个趔趄,手心里的汗也蹭到我手上,可那股子雀跃劲儿,让我不忍心怪他,反倒有几分心喜:他比我小时候更具活力蓬勃。可一旦有点害怕,比如看到打雷闪电,他又会把也的手攥得死紧,小身子往我身边靠,似乎靠着妈妈就是壮胆。
有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儿子把弹力球弹入绿化草丛里,瞬间哭了,我立马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真亮!很快找到弹力球,儿子破泣为笑。他开始对手机里的手电筒感兴趣。
于是,我俩大手拉小手,提灯前行。(作者:张弦)
责任编辑:kj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