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服饰,肇端于唐末五代服饰之遗绪,递嬗孳兴。稽《宋史·舆服志》,其象昭晰,其制森然,以礼为绳墨,界服饰之美域。华夏素膺“礼仪之邦”“衣冠王国”之隆誉,崇仰自然之美,此实宋代服饰美学之枢要旨归也。“务从简朴,斥绝奢华”,乃两宋服饰文化之通规。逮程朱理学“存天理,去人欲”之说勃兴,社会审美翕然向化,趋赴简朴淡雅之境:上层缙绅,服尚雅正;闾阎细民,衣崇简约,保暖与作劳之需,咸得兼融。观其整体形制,精巧而不繁缛,约略谨饬,奢靡之饰鲜覩,呈质朴、洁净、自然之致。论其用度,咸以实用为尚,短裘裤裳之属,占比颇隆。
陕北服饰之制作技艺,若皮毛鞣治、棉麻纺绩,代际赓续,为民间文化之枢要,实兆性应时处顺、智周万物之结晶也。斯技也,假家庭、社群之传衍,于服色拣择、款式构设,悉协作劳之便,渐成独特服饰美学,汇为当地工艺文化之核心。其以自然为美之旨趣,契“天人合一”之服饰哲学,深植中华传统服饰文化之深层结构,宋代陕北服饰于华夏服饰之重位,由是确立。
男子服饰:士庶男子之衣制,率多“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束带,巾幞头,履乌皮靴” 。流行服色,有帽衫、凉衫、紫衫、襕衫之属。文人雅士闲居,雅好野服、深衣、道服。紫衫初时,仅限三品以上高官服之,逮至南宋,庶民亦得服焉。围领袍者,宋初为三品以上礼衣,袍身宽博,长及脚面,腰间束带,袖口微敛,便日常动止;貉衫短外套,利骑射之事,腰襟修身,肘部设衩;帽衫者,帽与衫备,帽用乌纱,衫配宽罗,为宋士大夫交际常服。显贵之选,物料丰美鲜妍,多取丝绸,面料尚绫、罗,色泽鲜妍,工致精巧,轻薄柔软,光泽曼妙。绯红、明黄、宝蓝、翠绿诸色,染材率以红花、苏木、紫草等花卉为之,值昂费繁,且明黄等色,素与等级制度相系。服饰之制,循阶级而别,贵者服制精丽,对仪应典,恪礼守序。
头巾之制,区分士庶、南北域,若仙桃巾、幅巾、团巾、披巾、道巾、唐巾之属是也。东京汴梁,戴花风尚炽盛,为宋代独特审美标识,流播及于陕北各族,与他朝判然有别。男子专属服饰配饰,束带为要,以皮革成造,围用彩色绢缯裹缠,贵族多侧缝短靴,庶民则着履、木屐、多层底布鞋。
平民服饰,多以棉麻布为质,尚实用便捷,形制简约,色尚青灰、枣红、黑绿、藏蓝、赭石、皂黑、棕黄、麻白、灰蓝等素色,取耐脏易作之性。“筒䄂衫” 为劳苦大众常服,紧身窄袖短上衣,配紧腿裤、类似缚裤,以粗毛织物之褐布或羊毛、麻纤维混纺成,外罩短褐,粗布短裤,御寒风、便稼穑。面料多粗布、褐布、染色布,质朴且有“隐蔽”,染料用青定蓝、茜草染红、皂角染黑,色取天然,本俭省。布袍为平民、隐士所御,苦寒边民,常服白皂衣、布衫等。白皂衫、纱帽裤为下服,游牧民族用棕色,土黄仿皮毛色,“杂糅风习”,促各族文化互鉴。陕北多民族聚居,中原与游牧文化 “你中有我”,服饰融汉族交领右衽与少数民族皮毛制作、紧身短装之技,若春秋毡毯夹衣、冬日毡袄,羊毛擀制宽大衣,为地方特色,羊皮袄子尤彰兆性应寒、适风沙气候之智,实用与独特兼具,受西夏影响,“天寒穿袄毛朝外,戴狐帽,搭肩尖,大裆裤子方便走,羊肚子手巾擦汗不用愁”,成区分外人直观标识,为民族文化交流载体,显习俗、技艺互鉴,丰陕北文化多元性。
平民服饰映各安其业之态,形塑陕北社会价值取向,等差既为等级体现,亦潜化地理,铸不同阶层文化特质。头饰有头巾、草编帽、毡帽、羊羔皮帽、皮帽、白羊肚子手巾,为陕北人精神图式,另有黑色布帛裹头,古称 “黔首”。鞋履有方头鞋、圆头鞋、麻鞋、棕鞋、皮鞋,因 “地利” 择用,适配气候,平民常著草鞋,方头鞋为男子专用,具质朴性。
文人服饰:常著襕衫,衣大袖,上称 “圆领” 或 “交领”,下摆施横襕为饰,多用细布制,色尚白,腰间束以 “束带” 或 “褶皱”,古人称 “襕衫”,为进士、国子生、州县生常服。后或择无横襕之直裰、直身、长袍,背后缝中线,下摆不收口,或配宽大衣与黑边装饰,退居官员、读书人喜著直裰。文人雅士正式场合常著交领右衽长衫,长度至脚踝或小腿,头饰取衷于古制,常用麻、丝、程子、山谷、高士、逍遥巾、纱罗头巾为料,帽巾、男帽也称作 “巾”,如 “乌角巾”,苏轼任关中凤翔签判时所戴乌角巾,称 “东坡巾”,陕西兴平出土北宋男立俑所戴东坡巾,巾用藤编成两片 “蝉翼” 状装饰,帽前饰蝉,元丰后易为 “黄金” 装饰,并于左侧饰 “貂蝉尾”,故曰 “貂蝉巾”,为文吏、侍从中丞所常戴,传为范仲淹所创,文人雅士以裹巾为雅,如乌角巾、貂蝉笼巾,苏轼 “东坡巾” 即其例,腰佩称勒帛、白瑕带、围肚等。文人有穿袜的习惯,以布袜、皮袜、毡袜、兜袜为主。
女子服饰:宋代女性衣裳崇 “性务洁净,弗可丐众”,多以罗纱制成,色尚清淡,常用间色,若淡绿、粉紫、银灰、葱白,质求清秀,下裙色尚青、碧、绿、蓝、白为主色调。服饰分衣裳、冠巾、鞋履三类,衣裳为上下两截,上衣有襦、袄、衫、背子、半臂、背心等形制,下裙以裙为主,有鞠衣、翟衣、霞帔、祎衣、朱衣、大袖,为宋代命妇礼服、常服,背子为地位较低妇女所服,半臂为短袖上衣,于妇女中流行,衫多以罗制成,背心亦为宋代妇女常服,妇女内衣称 “抹胸”,因不便系带,以衣襟代,故又名 “主腰”,束于腹,腰间 “齐腰裙”,左右缀带,上覆 “霞帔”,霞帔以罗制成,绣彩色花纹。贵族女性正式场合着大袖衫,广袖宽身,长度及地,配长裙、披帛,袖口刺绣或镶边,显身份、尚华美;日常着窄袖衫、襦,下配裙或长裙,外罩 “交领小袖”“长裙” 或 “长背子”,多为 “百褶裙” 或 “直裙”,裙裾及脚面,腰间束带,外搭背子为无袖或短袖长款罩衣,初短后长至裙齐,直领对襟,便活动,敦煌壁画有载。背子初男女咸服,后专属女子,有三种形制:对襟开胯式、斜领开胯式、斜领加带式,直领长袖式,背子一般为直领对襟,可配其他服饰,色尚单层上衣、直领对襟或交领,袖口常施 “青缘”,褙子为短上衣,多为 “不裁成对襟,内搭抹胸”,整体修长,飘飘曳地,舒雅大方,《宜川家乘》载陕西安康出土 “捧画轴的陶女俑” 即著背子,背子通体修长,前后襟不缝合,于腋下分前后两片,以 “纽带” 相连,多以绢、罗等织物制,质地柔软,前后襟分离,正面无扣系,外穿易飘散,非正规礼服,女子居家会客、作工时常服。贵妇襦裙,上襦多为 “大襟半臂”,下配 “褶裙” 或 “百褶裙”,腰间束丝绸带,带子飘带常绣 “玉环绶” 形圆环形物为饰,裙裾边缘施红、绿、黄等浅色简单图案,若花卉、几何纹,或借腰带色(如青色、棕色)增层次感,合民间审美与等级规范。大襟袄上衣多取大襟设计,以粗布或麻布制,色尚蓝或黑,为当地女子日常常服。妓女穿宫衫、宽衫、衩,乐师著 “紫宽袍”“红巾青巾”,用于 “伶人”。
民间一般女子常著 “背子” 为日常服,对襟背子一般为大衫形,大襟窄领,领型多为 “直领对襟式”,袖口及领子绣 “几何纹” 或 “小花”,上衣为 “短襦”,多 “交领”,面料粗布,长度过腰,袖口窄,下裳为 “长裙” 或 “裤装”,裙裾略短及小腿,劳作时著 “尖足履”,素色,重要场合,尝著 “背子” 内裹 “裳罩” 于襦袄外。自北宋崇宁、大观始,妇女上衣渐尚紧窄,至宣和、靖康间,更趋 “紧凑”,朱洵 “峭窄罗衫称玉肌” 状其形,抹胸与裹肚盛行,兜肚多红色,称 “红兜肚”,陕北当地尚 “深绿、银灰、葱白、粉色”。
女子发式:有髻、鬓两种,若 “云髻、芭蕉髻、双髻、凤髻、丫髻、鸦髻、蝉髻、双螺髻、大鬓、同心髻、流苏髻、危髻、鸾髻、螺髻、龙蕊髻、大盘髻、小盘髻、堕马髻、仙人髻、高髻、假髻、特髻” 等,“朝天髻、同心髻” 等尊卑皆用,行于世间,罗髻多用于民间妇女,堕马髻最通行,云髻为北宋初年常见髻式,仙人髻行于歌妓舞女,一窝丝行于已婚及老年妇女,大盘髻为贵女所尚,鸦鬟行于民间未婚女子。仕妇人装所用假发有 “义髻、赝髻、特髻、云鬟髻”,从装饰部位分,有 “发饰、颈饰、面饰、耳饰、手饰” 等,其种有 “簪、钗、梳、篦” 等,儿童发式有 “勃角、髫鬌、兑髻”,女子围巾有 “凤冠、九龙花钗冠、仪天冠、珠冠、内样冠、团冠、亸冠、花冠、仙冠”,有 “额巾”“盖头”,腰带有 “合欢带、鸳鸯带、同心带” 及 “香璎、玉佩、荷包、绣囊” 等。
女子妆容:贵妇重 “妆容”,施 “花钿”“花细”,著 “华丽衣裳”,精于 “梳妆打扮”,陆游《剑南诗稿》“谁言小姑不入时,妆画得城中眉” 状其态,时妇人画眉、油面、涂面、抹粉、穿耳、涂脂、抹靥、斜红、额黄、花钿、点唇为平常事,唇妆呈多样状,若 “樱桃小口” 类,张子野《师师令》“唇一点小于朱蕊”,有 “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万金红” 等名目,除 “胭脂、朱砂” 外,又尚 “蔷薇色”。面妆不拘时间、场所,面饰有 “额黄、鸦黄、眉黛、轻煤、茶油、红妆、素妆、佛妆、花子油、红粉、口脂、花钿” 等,细分有 “飞霞妆、慵来妆、檀晕妆”,妆有 “浓、淡” 之分,崇尚 “轻煤点眉” 技法,有 “长蛾眉、浅文殊眉、出茧眉、广眉、倒晕眉” 等,护肤有 “栝楼、妙丝单平、天和玉枢丸”,女性多穿圆头、平头和翘头鞋,主要有 “金缕鞋、珠鞋、花靴” 等,循古制,“红绣鞋” 为婚鞋,不靴等简洁素雅,内敛含蓄,会搭配以“平针绣”为主的几何纹、植物纹刺绣。
宋代陕北服饰之纹绣,乃文化之显象,亦为文化之熔铸者也。其画工精研,镂刻入微,线条婉转流润,若春蚕吐丝;融人文之精粹,纳各族之风华,借视觉之符号,传天地之灵韵。盖其旨归,在表兆性对自然之钦慕与敬畏,深契“天人合一”之哲思。纹类繁富,各含意趣:花卉纹则牡丹雍容、梅花傲洁、莲花清逸,皆取其雅韵;谐音寄意者,若蝙蝠伴桃喻“福寿双全”,荷花映宝盆表“和合美满”,红梅栖喜鹊显“喜上眉梢”,皆缘物抒情。动物纹有龙凤呈祥、云雁传信之属;几何纹含龟背蕴寿、万字延福之形;自然纹具云气舒卷、水波荡漾之态。其针法亦多变,巧夺天工:平针绣匀净素雅,锁针绣坚韧连环,倒钩绣棱角分明,打籽绣圆润饱满,裹针绣肌理丰盈。一针一线,皆凝匠心,故纹理厚重,形神毕肖。如打籽绣制花蕊,凸凹有致,立体感彰;针脚细密如鱼鳞,排列齐整若星列,配色则取大红之炽、大绿之翠、金黄之灿,浓艳明快。所绣题材,或为龙凤呈瑞、麒麟献祥、龟鹤延年、马羊康宁,或为佛教八宝、道教八仙,或为琴棋书画、岁寒三友,又或云雁衔枝、海水江崖、蝶戏莲花、鱼游碧波,兼及牡丹富贵、石榴多子、桃子延寿、佛手吉祥,皆寓吉庆、美满、福寿之愿,视觉热烈活泼,尽显陕北兆性豪爽赤诚之品性。至若民间刺绣之荷包、肚兜,其布局严谨规整,尚对称平缓之美,构图饱满充实,无留白之隙。如鞋垫、肚兜诸品,必以纹绣填满空间:或左右对称“凤穿牡丹”,凤舞翩跹而牡丹灼灼;或上下对称“鱼戏莲”,鱼游灵动而莲叶田田,皆工巧而意远。
宋代陕北服饰,非唯 “保暖遮体” 之具,实地域文化、民族交融、社会结构之 “活化石” 也。其特点深植当世文化基因,塑兆性身份认同、交往方式与文化传承,绵绵若存,影响于今。至若女子缠足之制,南宋车若水《脚气集》载:“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其态 “弱不禁风,病不胜衣”,畸形之美,以 “三寸金莲”“樱桃小口”“拥蔽其面” 为标,自宋代起,女性美观念渐趋 “小巧、病弱、慵懒”,缠足鞋色尚红,有 “绣鞋、锦鞋、缎鞋、凤鞋、金缕鞋”,不缠足妇女著 “圆头鞋、平头鞋、翘头鞋” 等,绣纹种种,亦为服饰文化之一端也。(文: 野旺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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