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历时百余年仍然横踞于江面的大桥。过桥时，可以饱览这座城市的迷人景色。特别是暮晚时分，天地之美让我动容，每当我浸沐在自然中，万物以其勃勃的生机吟唱，我会回应以一颗自由、舒展、敞开的心。

作为一个过程诗人，我时常一边漫步过桥，一边想一个问题：未来的地球上，超级人类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还是“人”，地球上应该还需要诗歌。需要诗歌的超级人类会建立一个怎样的理想国呢？我想，过程诗学、超级人类与理想国之间，应该有非常漂亮的故事，而在生态文明的时代背景下讲这个故事，似乎格外有意思……

“觉悟就是真正明白了常识”

未来已来，地球上的超级人类将怎样出场，他们与现在的我们有本质区别吗？很多电影作品已借科技和想象呈现出未来人类的神奇能力，我们在满足了视听刺激并为场景惊叹的同时，总会觉得兴奋中有一丝冰冷。他们强大而精确，乃至于缺少了动情的失误、莫名其妙的悲欢、弱者的诗意；乃至于有时候我深感他们厉害的索然无味。这不由让我想到，伴随着生态文明对文化模式的渗透和影响，未来会以何种标准评判人类的强弱？

二战时期，希特勒曾经支持过一种名为“生命之泉”的超级人类计划，意图通过人种净化方式，创造出可以统治世界的超级人类。这项臭名昭著的计划在1945年德国战败后才被终止，给很多欧洲家庭留下了恐怖、痛苦的记忆。如今，黑白不分的科技迅猛发展，已有可能通过基因编辑或机械植入来实现人类改造，创造出升级后的超级人类。未来的大街上，可能尽是机器人和半机器人打招呼的场景，一个从出生到死亡都未经“修改”的人，将被视为怪胎。

不过，大科学家霍金对“人类将和自己设计的新人类竞争”表示了极大的忧虑。以色列历史学家、《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也提醒说，在技术进步的推动下，人类社会可能迎来可怕的分化——超级人类和无用阶级。这种分化不仅是经济、社会、法律和政治意义上的，甚至是生物意义上的。巨大的技术力量将可能催生新的不平等。

这些，难道就是未来地球的人类前景？

让我们睁开“过程之眼”，你会发现，未来的人类通过科技对自己进行升级，是几乎不可避免的事，但走向生态文明的未来地球，真正需要的并非科技改造的超级人类，而是真正觉悟的普通人。普通人觉悟的标志是——怀着真诚的生态之心，突然发现自己本来就是天人合一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天人合一被理解为人的最高境界，这是毫无悬念的，我也从未怀疑。直到有一天，白鸦老师告诉我，天人合一其实是最普通不过的常识！因为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本来处于天人合一状态，你努力也罢，不努力也罢，你本来就是天人合一的，只是因为你内心的天空被后天的尘垢掩埋，被现代文明的阴云遮蔽，所以自己觉察不到这种完美的状态。普通人一旦觉悟，内心的阴云立即散尽，如同大梦惊醒，始知天人本来合一，万物本来同心。所以白鸦老师说：“觉悟就是真正明白了常识。所谓大师就是真正明白了常识的普通人。”从那时起我坚信，这种觉悟的普通人，才是未来地球真正需要的超级人类，他们拥有理性与诗性互相圆融的智慧。

那一瞬间对常识的真正觉悟，也是过程诗学所蕴含的、微妙的创作理念。很多时候，诗歌对我来说就是瞬间感觉的突然喷涌，以及喷涌之后的可能性延展，就像《过程诗学提纲》中说的，“心念一瞬间，随手指向天”。瞬间喷涌而延展出来的个人经验，像芭蕾舞演员的指尖，于虚实之间向触不可及的远处无限延伸，顺着她们指尖的方向，却看不到所指的具体位置。这便是可能性的延展，也体现出过程诗歌的张力。在可能性的延展中，我并不急于打开叙述的魔盒偷窥真相，而是随之自由发散、开花结果。我对这样的创作过程抱有期望，那就是——既尊重普通事物的本来价值，又让新的意义油然而生，从而创造性地重构生活中原有而普通的事物，让那些普通事物的差异化以及它们寻常而惊奇的事件，在过程诗歌文本中明暗交替，苦乐参半，饱含力量。

真正明白了常识的普通人——生态文明时代的觉悟者，未来地球的超级人类。我想，他们不仅需要诗歌，或许还因为觉悟而灵魂自在、人人写诗。他们将以生态之心回应万物，以诗性的智慧给予万物感同身受且超越同情的慰藉。他们与万物同心，在岁月静好的时代诗意地栖居，在境遇恶劣的时代重建生活和心灵的秩序。

“柏拉图本质上是一个诗人”

毋庸置疑，人类只有走向生态文明，才能建构更加美好的地球未来。生态文明，既是普通人觉悟的动因，也是普通人觉悟的结果。这些觉悟的普通人，这些诗性与理性和谐一体的超级人类，可能会在未来的地球上建立一个怎样的理想国？

柏拉图曾经构想过一个理想国。那是一个理性的国度。在他眼中，理念世界、现实世界、艺术世界相互独立。现实世界很不完美，是对理念世界的模仿，而且是不完美的模仿。柏拉图要把诗人赶出理想国，只留下少数歌颂神、赞美好人的诗歌。因为诗人创造的艺术只是模仿的产物，而且迎合了人类的无理性部分，和真理相隔甚远。

其实，过程诗学也为未来地球设计了一个理想国，这是一个诗性的国度。存在于理念、现实、艺术三个世界的和谐统一。过程诗学的理想国里，一切事物都从抽象本质回归了具体而活泼的现实。现实世界中，万物的本来价值充分彰显，生动而自足，根本不需要去模仿理念世界。正如《过程诗学提纲》所描述的那样：“过程诗学是回归本来的诗学，也是历险发展的诗学。它从抽象本质回归具体现实，从绝对回归相对，从永恒回归暂时，从死寂回归变幻。尔后诗人发现，过程高于现场，未来小于当下！”

从这样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过程诗学已经从“花”的理性概念，回归到了一朵朵具体的、不同香气弥漫的花儿；已经从“爱”的理性概念，回归到了一件件曲折的、悲欣交集的爱的事件。这就是过程诗学的理想国，它的建设者正是怀着生态之心的过程诗人。

由此，我想到自己经历的一件事。

我曾经站在青海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面对空旷的草原。那一刻，风自由自在，对待万物一视同仁，它吹拂过青草、牛羊和人类，不偏袒任何一方。风的无形之手应该能辨认出万物的形状，但此时此刻，它赐以万物同样的温柔和力度。这是近乎诗意的理想国度，在这里，万物和谐，与自然共生。远处的草原上，一个肤色黝黑的小男孩目光有神，他果敢地骑着一匹棕灰色的马，他声音嘹亮，响彻大草原。

从马儿奔跑的步伐和节奏来看，骑马的小男孩内心一定很欢快，他在一片草域跑了几大圈，时不时发出释放性的喊声，仿佛在用熟练的驭马术呼唤万物与他一同狂欢，并将快乐自由的情感经由马蹄、空气，传递给大地、青草、远处的人。此情此景，我忽然没有了城市里的浮躁和焦虑。身处广阔时空，人类的渺小脆弱显露无疑，因此更容易产生对自然万物的平等和尊敬之心，完成对小小的“我”的解放。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们急于寻求安全感？而且很多时候都是通过确信“被爱”的方式，确立自己的领地，然后小心翼翼地坚守。在草原上的那一刻，我想到的是，如果我被孤身一人放在黑夜的草原中心，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一望无际、了无边界，我能将安全感寄希望于何处？最后，我选择将自己放在草原的草丛间，融入它们拔地而起的绿色文明，而我作为外来不明生物，“既来之、则安之”，我会生活得很好。

那以后，每当我把“自己”的爱、恨、喜、怒放得很大，我就想象自己是万物中的一棵草，生长在平坦的土地，这种客观的理性，帮助我在诗歌创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秩序，从而建构内在的诗性的理想国。

回头再看柏拉图，他那么坚定地要把诗人赶出理想国，显然是把感性和理性对立了起来，但他却相信音乐对心灵的作用，就像体育对身体的作用。由此，我想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柏拉图为什么不把自己赶出理想国呢？难道他能证明自己一定不是诗人？在过程诗学理念中，一块石头都是诗性和理性的统一，何况智慧的柏拉图呢！难怪英国浪漫诗人雪莱坚定地说：“柏拉图在本质上是一个诗人。”

如今，工业文明带来的精神荒原已有目共睹，生态文明的时代脚步正越来越近，可以预见：未来的地球上，觉悟的普通人将建立诗性的理想国，他们一路同行，互相分享过程诗学、超级人类与理想国之间的漂亮故事。

2021年8月，宁波

（庄梦媛，90后女诗人。浙江宁海人。曾获第四届淬剑诗歌奖。现居宁波。此文是在首届过程诗学国际论坛上的发言稿。）

附：首届过程诗学国际论坛

主题：生态文明时代诗人何为？---过程诗学的贡献

主办：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柯布研究院，美国过程研究中心

主持：凯瑟琳•里夫斯（美国过程诗人，美国柯布研究院负责人）

主持：樊美筠博士（过程美学家，美国过程研究中心中国部主任）

主要演讲嘉宾：

柯布院士（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创院院长，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

杰伊•麦克丹尼尔教授（美国著名过程哲学家，国际生态文明联盟主任）

白鸦先生（中国著名诗人，过程诗学创始人）

安德鲁•施瓦茨博士（美国过程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王治河博士（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

王晓华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

论坛第一天：美国西部时间11月19日5:00pm-8pm

北京时间11月20日上午9：00-12：00

主持人凯瑟琳•里夫斯致开幕辞

柯布院士致辞：过程思维期待诗意的表达

安德鲁•施瓦茨博士致辞：诗歌可以激发我们对生机盎然的地球的悲悯情怀

大会主旨发言：白鸦先生：过程诗学：生态文明时代的诗歌自觉

大会主旨发言：杰伊•麦克丹尼尔教授：过程诗歌的12大主题

中国过程诗人张口：生态诗教

中国过程诗人巫小茶：长洲岛历险记

中国过程诗人茧衣：直接的诗，把世界打开到一半

中国过程诗人贾假假：诗的动机

中国过程诗人庄梦媛：过程诗学、超级人类与理想国

中国过程诗人树弦：我在石阡亲自生活

中国过程诗人马映：以“过程之眼”看女性诗歌写作

中国过程诗人榛莽：真诚是微妙的自然心法

俄罗斯诗人达蕊娅•济科维奇：俄罗斯过程诗歌的根源：白银时代的诗歌

匈牙利诗人格朗皮埃尔•阿提拉：世界过程之窗

王治河博士：生态文明时代诗人何为？

大会互动/会议结束

论坛第二天：美国西部时间11月20日5:00pm-8pm

北京时间11月21日上午9：00-12：00

主持人凯瑟琳•里夫斯致欢迎辞

美国诗人维罗妮卡•米查洛夫斯基（Veronica Michalowski）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理查德•邦斯（Richard Bunce）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乔吉特•尤里斯（Georgette Unis）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凯瑟琳•里夫斯（Kat Reeves）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厄尼•塔明加（Ernie Tamminga）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卡罗尔•罗斯（Carol Rose）作品分享

美国诗人安德鲁•戴维斯（Andrew Davis）作品分享

樊美筠博士: 怀特海的“因果效验与诗”

王晓华博士：中国过程诗歌的几个关键词

大会互动/闭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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