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尚，生于河南南阳，现居北京。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曾当过伞兵。诗歌作品发表于《文艺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诗潮》等刊物，并入选《新世纪诗典》、《中国先锋诗歌年鉴》、《中国口语诗年鉴》、《2016年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7年卷》等文本。著有诗集《人间》、《我常垂钓于逝水河畔》。长。

这辈子，就剩下一首诗了

小时候喜欢在旷野里奔跑

看星星，沉迷于漫无边际的事物

长大后，就想当个哲学家

顺带再把作家的活干了

随手记下，世界上发生的事情

实在不济，就去当个编剧

讲讲故事，哄哄孩子

运气好的时候，我还想

到斯德哥尔摩走一趟

吃顿西餐，领回奖金

把老家的路修修平，再建个希望小学

戴上红领巾，像校长一样讲几句话

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

一猛子扎进人生的河里

上来喘气时，己两鬓斑白

就为了混口饭吃

把自己折腾的

一身水，一身泥

好在，游泳时多了个心

捡回几个贝壳，几块石头

在岸边晒太阳时，扯一把水草

编成了诗

这辈子，就剩下一首诗了

哦，后来呢

母亲八十岁生日那天

女儿在埋头叠她的纸飞机

母亲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我的孙女在干嘛呢

我忙把话筒递给女儿

女儿摇摇头

继续埋头叠她的纸飞机

我放下电话

认真地想了想说

爸爸从前也像你一样

不爱接电话

女儿头也不抬说

哦 后来呢

我说后来

姑姑没了

女儿说

哦 后来呢

我说后来

舅舅也没了

女儿说

再后来呢

我说再后来

爷爷也没了

女儿说 哦

又埋头叠她的纸飞机了

母亲的忧伤

1958年的天空飘着雪花

母亲放下跃进二渠工地上的泥筐

就向家奔去，推开门

看到五岁的大哥

正抓起地上的鸡屎，往嘴里送

三岁的大姐正要挣扎着站起来

又倒了下去，大姐本来会走了

吃食堂饭后，又饿得不会走了

母亲从怀里掏出省下的菜团

大姐以为是菜叶裹着的馒头

靠在墙根认真地剥着

菜叶终于剥完了

手里什么也没有了

辞职的人去哪儿了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那个写下著名辞职信的女教师

第一站去了大理

第二站去了重庆磁器口

第三站去了杭州

看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出

一连看了三场

她怎么不烦呢

我想她该后悔了

该回去找工作了

可是没有

她居然又去了乌镇

南浔、绍兴…

穿起了旗袍

穿起了红裙子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又去了大连、哈尔滨

哦，原来是为了见他

哦，原来故事发生在半年前的大理

半年后，他们相见在成都

领了结婚证

开家客栈

生个女儿

写了本畅销书

粉丝挺多

我有些失望

竹林中

儿时去姥姥家

会一溜烟跑进竹林

如一只麻雀

在茂密的林间钻来钻去

偶尔挖出个竹笋

在竹影下笑开了花

现在，姥爷、舅、妗子的坟

在竹林边一字排开

那只麻雀

再也飞不起来

春天

当我把喜欢将小手

伸向花盆泥土中的儿子

放到家乡的麦地里时

他竟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知该迈哪只脚了

一条爬行的蚯蚓

让他咧开嘴哭了起来

我抱起他

一望无际的绿色

正向我们涌来

孤独的马戏

空旷的打麦场上

突然搭起了帐篷

狮子，老虎，马

眼晴带电的美女

我激动得饭都懒得吃了

母亲把姨、姑都请来

还有表哥表姐们

唯独没有我的票

我只能在场外黯然地

听着人们的喝彩

天黑了

一家人有说有笑

从马戏场出来

我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磨蹭着落在后面，半路上

我径直躲进麦秸垛

黑暗寒冷中

我的心渐渐缩成一团

难道家人真把我忘了吗

在家门口徘徊到深夜

抬手时发现门虚掩着

一个人走进去

泪水终于滑落到

童年的心底

平安夜

澳大利亚林火

在熊熊燃烧

一只考拉

独自穿过公路

消防员拿出一瓶矿泉水

考拉喝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上流淌的

不知是水

还是泪

儿子三岁生日的前一天

新闻里提到“死亡”两字

正埋头拼图的儿子说：

“死亡是个坏蛋”

我有些惊讶地回应：

“对，死亡是个大坏蛋

他会带走每个人”

儿子睁大眼睛问：

“也会带走你吗？”

我说会的

但会是在我把本领

教给你之后

“会在你把瞄准和开枪教给我之后吗”

我点点头

他说：

“教给之后

我也不让你死”

去月球旅行

那是中秋节后的一天

我们开车从超市回家

熄火后儿子突然拉住我手

“爸爸，我想开会儿车”

我犹豫一下

还是把他抱到驾驶座上

他手握方向盘

嘴里发出汽车的轰鸣

车窗上闪烁着

他卓有成就的笑脸

感觉我们是去月球兜风

他在原地

至少开了10分钟

我抱他下车时

看到树顶上方的月亮

又大又圆

隐痛的时代

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妻子

突然迷上了微商

撂下一堆化妆品

又研究起中医与养生

前天刚带我拜访名医

今儿又拉我去见大师

我们从排着长队的人群挤进去

报出生辰八字后

大师掐着指头若有所思说：

“你命里缺3、9

她命里缺2、8”

然后拿出两刻有数字的戒指

说两个一起优惠：9988

我拉住她的手向外走

她在走廊里

挣脱着喊：

“你要是舍不得

我自己买”

胃里突然泛起的隐痛

让我不得不松开手

断奶前后

每天推开家门

他会叫着爸爸

风一样冲到你面前

每次摔倒

或是头碰着桌角

痛得皱起眉头

他会忍着不哭

开始给他念叨：

“姐姐长大了，不吃奶了

宝宝长大了，也不吃奶了”

半夜醒来，他会哭着说：

“妈妈喂”，然后嘟囔一句：

“宝宝长大了，妈妈不喂了”

翻个身

又哭着睡去

骑自行车的年轻人

漫长的阅兵式后

游行的队伍中

突然出现一群

骑自行车的年轻人

我想起这个地方

曾经有过这么一群年轻人

但现在大都坐进了汽车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

只是看看电视，嗑嗑瓜子

每当节日来临

我们还是希望

有这么一群年轻人

到大街上走走

哪怕是沿着固定的路线

骑上一段

兜兜风也好

童年电影

听到消息后

我边想像着

电影的内容

边盼望着

天快些黑下来

跟着大人们出发了

却忘了穿鞋

粗砺的泥块

硌得脚底生疼

但啥也没说

像只袋鼠

在乡村路上

跳来跳去

咬牙坚持了许久

终于到了

白布上刚现出人影

困意却爬上眼皮

我抱住一颗树

拼命抵抗一会儿

还是在故乡的大地上

沉沉睡去

醒来

繁星满天

空旷的月光下

只剩下

我一个人

李霞组稿感言

童年，是杜思尚这组诗最大的亮点。写童年，不仅写自己的童年，还写自己孩子的童年，其实许多诗人作家都是这样写过来的。不同的是，写自己的童年是写回忆，写自己孩子的童年是写日记。与孩子一块过童年，诗人又多了一次人生的童年。

童年是人生的底色、本色，童年是人生的出发点，也是转折点。好玩、好笑、好哭，幸福、快乐、自在都在童年。

童年记忆，对一个诗人作家有着非同小可的作用。童心永在，是一个诗人作家创作旺盛的秘诀之一。

“这辈子，就剩下一首诗了”，仿佛是无奈，其实是最大的满足。这也应该是童年留给人类最最美好的礼物。遗憾的是，许多人都把它弄丢了。诗人才是童年的收藏家。

杜思尚的诗也是口语诗。亲历性，细节性，大大增强了诗的质感与弹性。有的转折与升华，如《隐痛的时代》，自然而然，仿佛雪落无痕，叫人脑洞大开，思想万千。

2020年7月7日星期二于郑州

李霞，1961年11月生于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县张茅乡东村。1984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并发表作品。先后做过师范教师、党报编辑、企业报负责人，现为河南工人日报副总编辑，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出版有诗歌及评论集《一天等于24小时》《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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